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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者鞭
楚惜刀,文学硕士。入驻榕树下状元阁,‘武幻·聊斋’社长,晋江驻站专栏作家,起点三江阁推荐作者。擅长聊斋、恐怖、传奇、武侠、奇幻、言情诸题材。文笔灵动多变,肘而绮丽妖娆,时而轻松明快,时而诡异莫明,时而睿智冷睃,一手写尽众生百态。
文楚惜刀图GINNZO
七年后,他成为俯瞰众生的王,整个北荒在他脚下颤抖。
而他们最初的相遇,青丝鞚、黄金羁,相逢一鞭,便纠缠了这许多年。
凛冽北风吹过荒坡,一身秋色锦袍的景范拉动缰绳,肃然止马,他身后百十骑顿时停下。
一声狼嗥如闪电贯穿天际,继而嗥叫声掠过四野,骑士们摸出了防身的兵器。前方山谷传来响动,景范对身后的人吩咐:“掩护马队,显鸿和我过去看看。”
不多时临近谷口,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,竟布满百来只野狼。一匹银雪骥傲然伫立在狼群中,雪足狂踏,不时地旋转马身。马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素衣少年手持长鞭,灵蛇般舞动,身后有个岁数更小的孩子,死死抱住他的腰,吓得面无人色。一旦有野狼飞身而起,那金色长鞭便流光一现,将妄图靠近的野狼击裂在半空。
这少年使得好鞭法。景范心中一动,却不敢贸然靠近,与显鸿藏匿身形,警惕地观望。乌云下,山谷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,几个呼吸间,少年已动手杀了五只狼。但狼群越来越密集,不断有狼从荒野里蹿出,步步逼近。少年的气力稍有不支,出鞭渐渐迟疑。他身后的孩子蓦地啼哭起来,几乎要掉下去,少年反手抱紧他,厉声道:“不许哭!”手腕一旋,又一鞭撩起两匹狼。
景范默数了片刻,对显鸿道:“去领二十个人,备足弓箭,随我救人!”显鸿领命而回,马蹄橐橐,惊动了狼群。不待狼群冲来,景范人马合一,流星般飞了过去,一柄长刀如惊雷一路轰下。
长刀溅落血花,景范飞驰到少年身边,哭泣的小孩子愕然伸了脖子看他,持鞭少年灰色的眼睛则如鹰隼一瞥,令景范神魂一乱,迎面横飞的一鞭差点打在他脸上。
“哎呀!”那孩子叫了起来,两手在空中急抓,像是要阻止少年,“公子,他是来救人的!”景范挥出一刀,劈死身后袭来的恶狼,从少年身上移开目光,望同那孩子:“我是骁马帮景范,你们两个孩子怎会在此?”
少年身后的孩子急忙探头:“是商队的人!公子我们有救了!我叫轻歌,大哥快帮我们把这些狼都杀了!咦,你怎么就一个人?”
景范冷哼一声,看了冷傲的少年一眼。狼群见来人骁勇,反而激起血性,一波波地扑去,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影。
一声挑衅的嗥叫,从高处呼啸而下,灰白相间的头狼终于露出了真面,狼群如潮水前涌,簇拥着头狼逼近三人。景范心中一紧,待灰狼掠近.他沉刀静劈,宛如波澜不惊的一泓秋水。头狼健硕的身躯当空一转,倏地穿过马腹。景范正想旋身追击,有两只恶狼左右夹攻咬来,为头狼掩护。景范轻点马镫长身而起,破空一刀,劲力激射双狼。两只狼惨叫一声,折腰坠地。景范扭身上马,刀势不竭,砸向头狼。头狼灵活地避开。
冷傲少年也被十几只狼死死围住。景范微一走神,头狼像幽灵般朝青玉骢的后腿咬下。景范翻身下马,借力甩出无尘刀,堪堪赶在狼牙咬下前,银光飞闪。头狼却早料到他有此一招,后足一蹬,撇开青玉骢纵跃到景范后腰之上。
景范无可借力,将心一横,瞬间运气护住背脊要害。猛然间一股大力传来,景范身后一重摔到地上,耳畔风起,只见头狼远远飞了出去。原来是那少年从景范背上跳下,以身相撞,用鞭把狠狠砸到狼眼上。头狼翻身爬起,龇牙朝两人一瞪,旋即领了六匹狼一齐冲来。少年手腕一抖,绽出几个漂亮的鞭花,凌空阻隔群狼。头狼发狠地穿过鞭影,直奔少年而来。
景范急忙捡起无尘刀,又看了眼那个叫轻歌的孩子,只见他一边尖叫,一边掣着匕首,慌乱地在半空舞着。银雪骥灵巧地躲避狼群的撕咬,不时飞出一蹄。一人一马一时间勉强自保。
少年终于与头狼相遇。看不清他如何作势,银光乍现,一支血箭从头狼肚子里飚出来,头狼恍如一个破沙袋,重重抛在地上。景范讶然发现,头狼肚皮上拉出一道长长口子,直贯胸腹,一见即被利刃所伤。
少年左手持鞭,右手一柄精致匕首正滴着血,他将匕首往硬土里一插,再拔出时,已无血迹。少年抬头望来,姿容骄逸,神情淡漠,景范被他气势所压,低头道:“多谢!”
少年视若无睹,秀眉一扬,却转头向外看去。一阵箭雨遮天蔽日射人狼群,正是显鸿领的救援到了,只见漫空箭矢流光,狼尸遍地。头狼已死,强敌又至,狼群登即大乱,四下奔突逃窜,再顾不上三人。
景范与少年各自飞身上马,避开疯狂逃命的狼,与援兵会合。马队护住他们,几波攻击过后,留下八十多条狼尸,逃走的已不足为患。
众骑手下马收拾战场,显鸿望了一地的战利品,笑了对景范道:“帮主,没想到路过做好事,也能小赚一笔。”景范点头,再看那少年,却和轻歌在一旁,取了水自顾自清洗梳理,视众人如无物。
待少年整理完毕,众人见他长得花月骄容,一派华贵气象,一时不敢久视。
轻歌虽然年少胆小,狼群去了,他又活络起来,笑嘻嘻扫了众人一眼,对少年说道:“好在他们来得及时,不然伤了公子,这个罪过可不小。公子是不是救了他们的帮主?我就是知道咱们吉人天相,出门也能顺手做好事。”骁马帮众听得又好气又好笑。显鸿抱拳招呼:“骁马帮显鸿见过公子,不知尊姓大名?”
“千姿。”少年轻描淡写略过来历,下一刻扬起鞭子,仿佛在吩咐旨意,“我要做你们的帮主,五年之内,骁马帮会成为北荒第一大帮。”他说话的口吻如恩赐,又冷冷瞥了景范一眼,像是要他承情。
众人愕然嗤笑,景范轩眉微皱,他谨慎惯了,微笑道:“骁马帮不是我一人的天下,这位公子,真想要帮主之位,得让他们心服即可。”
显鸿冷笑道:“陈忠,叫他们都过来,看看我们救了什么白眼狼!”便有一骑飞奔回去,不多时,马队余下的人纷纷到齐。
千姿袖口刀光一闪,匕首被他收了回去,又把金鞭盘在银雪骥的辔头挂了,好整以暇地望了骁马帮一众人等:“我们比骑射如何?”当下有人故意嗤笑出声:“小子,我们是做生意的!你那点功夫再好,也是单打独斗,派不上用场。”轻歌正想嚷嚷,千姿止住了他,悠悠道:“做生意又有何难?北荒三十六国,最大的集市无非方河集、渥洼海、金须塞、磐石窟、落雁峡这几地,至于各地方言、风土人情,就算天差地别,却也难不了我。”又用亚狮语、琉古语、阿罗那顺语、于夏语分别说了一遍。
他先前说的是北荒通用的土话,此时字正腔圆说起最流行的四大国官话。显鸿被震住,上下打量他良久,暗想:“瞧他杀狼的身手不弱,不知道这骑射功夫如何?”
众人心中无不犹豫,这一想便默认了千姿比武夺位的要求。显鸿蓦地醒悟过来,哎,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,竟如此狡猾?
“你是财神也没用!若不是我们奉帮主之命救你,你有十条小命也喂了狼,居然还想抢帮主的位子!”
千姿抬手拉弓,众人骇然发现,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劲弓,箭如鹰隼,死死瞄准显鸿:“奉我为主,不然,要你好看!”千姿冷然说道。
“休想。”显鸿语音刚落,箭已离弦,景范震惊出刀,却晚了一步。长箭挑去他的毡帽,牢牢钉在地上。显鸿浑身一僵,好久才缓过一口气。
“千姿公子!到此为止。”景范将无尘刀横在胸前,不卑不亢道,“你既然决意要这帮主之位,比骑射也不难。你与狼群缠斗甚久,歇过一个时辰再比如何?我帮自当奉陪。”
青玉骢鼻孔喷气,不急不躁缓缓踢踏。景范于马上澹然端坐,锦袍猎猎生风,衬出沉厚刚正的大商贾风度。听到他有这样的心思,千姿不觉欣然一笑,想了想道:“好。”径自与轻歌走去一边。轻歌殷勤地铺了锦垫,见天色黯淡,墨云翻滚,又摸出一柄红罗伞支在千姿头顶。
景范也寻了一处山石歇息。显鸿讪讪跟过去问道:“万一那小子真的赢了?”景范道:“此人举止不俗,可惜太年轻。”言下颇为欣赏。
一个时辰后,大雨仍未下,天却越发幽黑。景范问千姿想如何比试,千姿笑说,骁马帮只管出题,他皆可应付。显鸿听了便立即插嘴:“帮主当年以一敌十,公子既要胜过他,不如以一敌百如何?”景范吓了一跳,心想哪有这样欺负人的,正待阻拦,千姿闲闲地说道:“以一当百不难,不知比的是什么?”
显鸿听了大喜:“我们围成一圈,攻你一人,只射人,不射马。一百支箭,你能躲开去,就算赢了。”景范生性磊落,不愿落了下乘,摇头道:“以一敌十即可。”
千姿笑道:“就请适才援手的那二十位壮士出手便是。”显鸿趁机道:“要夺帮主之位,当然要胜过我家帮主,再加我和帮主两人方好。”千姿冷冷一指先前抢来的劲弓,答道:“借我二十二支箭。”
景范心中叹息,显鸿太过性急,连他也上场,就再无转圜余地。他创立骁马帮以来,见过千奇百怪的人,眼下却略有不同,凝视千姿张扬跳脱的面容,不觉有了奇妙的期待:真有此人在帮中,或会翻天覆地。
骁马帮二十二人将千姿如笼中鸟围住,正待拉弓,头顶亮起一道金光,闪电耀眼地划过,继而是一声炸雷,从云层间滚滚而来。观战的轻歌吓得丧了胆,显鸿却性急地拉动弓弦,“嗖。”一箭钻出。
这一箭流星赶月,仿佛咬住闪电的尾巴,轻盈地踏着雷声滑行。
景范没有出手。一人一支箭,作为逐利的商人,他会在看到最大利益的那刻,后发制人。千姿的银雪骥蒙上了双眼,但它仿佛感应到危险,不安地踏蹄。坐骑的主人忽然抖擞长鞭,灵动的金色长鞭,神出鬼没地在场中亮起,无论利箭是快是慢,是长驱直人,或是围魏救赵,在狭路相逢的一刻,金鞭总是胜出的勇者。
景范望了那条长鞭,望见它将一支支箭无情地击落在地,终于,一波攻守过后,它骄傲地缩起身体喘息。就在那极短的刹那,景范的冷箭骤然掠近。长鞭几乎在同时狡猾地扬起了头,它愉快地割裂了风,亮出了齿。义无反顾的箭无奈地迎了上去,被长鞭劈头重击,拦腰折断。
甚至鞭尾一旋,阴险地将断箭卷起,调转方向,“噗”地扎在地上,离景范的青玉骢只有半尺。青玉骢吃这一吓,惊起前蹄,昂首呜叫。
二十二支箭,奈何不了一个少年。
千姿展颜一笑,银雪骥突然发力,朝了显鸿直冲过去,势若猛虎。显鸿一箭射空,心中已然怯了,再看他奔马而来,只得闪避。他刚一躲开,银雪骥便擦身而过,耳边仿佛传来千姿的一声轻笑。千姿一骑如飞,天神踏空般掠出众人包围,而后扬弓射箭,箭若流星,一闪即没。飞矢连珠而来,骁马帮众一个个手忙脚乱,有的惊慌跳马,有的竭力挡格,眼睁睁看了千姿扬长而去。
显鸿驾马到景范身边,不甘道:“帮主,要不要……”他眼中闪过狠戾之色,如果不顾约定一齐围攻,纵以千姿之能,也无法全身而退。景范望着千姿在远处飞驰的身影,迟迟没有出声。
银雪骥翩然奔来,马上的少年素衣皎洁。他出手干净利落,骁马帮众却无一受伤,均知千姿手下留情,此时一个个脸上无光,心灰意冷。千姿一骑如飞,天神踏空般掠出众人包围,而后扬弓射箭,箭若流星,一闪即没。飞矢连珠而来,骁马帮众—个个手忙脚乱,有的惊慌跳马,有的竭力挡格,眼睁睁看了千姿扬长而去。
显鸿急切道:“帮主!”景范道:“愿赌服输,这是生意人的诚信。”“啪!”显鸿拗断一支箭,长长叹气,骁马帮众人默然不语,神情尴尬。这个商队是景范一手所建,既然他不说什么,众人也不愿违逆。
景范看了众人一眼,对显鸿道:“是我技不如人,对不住兄弟们。”显鸿解嘲地一笑:“谁知道这是哪家的少爷,说不定过两天就腻了,各位兄弟,打起精神来,伺候不了他太久!”众人有气无力应了。
轻歌心惊胆战,跑上前去迎,小声道:“公子,就怕他们阳奉阴违。”
“金鞭驯的就是烈马,越不服气越有意思。”千姿冷冷道。
景范领了帮众拜千姿为首,交出帮主印信。千姿不接,傲然道:“你是副帮主,以后很多事还是你作主,印信你且收着。”景范笑了:“那帮主做什么?”千姿道:“叫我公子便好,我只管做生意。”
众人听得糊涂,显鸿见他无夺权之意,稍稍放心,可面上依旧难看:“我们还不知道公子的来历……”千姿一笑,转身上马:“我是你们的帮主,能让骁马帮纵横北荒,知道这个,就够了。”
他语音刚毕,大雨倾盆而下,轻歌及时撑起了伞。众人措手不及,落汤鸡般仰望,红罗伞下,千姿如凌云踏雾,直似神仙中人。
阵雨过后,一行人重踏征程。行三十里后,在有水草的地方安营,千姿取了羊皮卷的地图看,景范好奇看了一眼,发觉标注详尽,市面上所见不及其十分之一。
“公子不是常人。”景范试探地道,“骁马帮这些年闯出一点名气,五大集里都有铺子,公子说要做生意,不知想做哪一种?”千姿目光莹莹,似笑非笑:“我要买卖金银珠宝、神兵利器,更要兵不血刃收几个小国做属地。”景范悚然一惊,千姿微微一笑,“景帮主,长路漫漫,不如把帮中的生意说来解闷。”
于是此后十数日,两人形影不离,沿途遇到墟市,千姿悠悠然晃上一个来回,看他的人比买卖的人更多,吸引了无数目光。而后他报出摊位与货品,轻歌就掏钱买了,景范不时交代帮众买上一点。
显鸿看不出究竟,私底下去问轻歌,小孩子最爱卖弄,道:“你们骁马帮只贩大宗物品,不知道这紧俏的东西,未必是那人人所需,只要富人买得起就好。林源的火珠、卜儿花的孔翠、乌域的玉石,都是富贵玩意,转个手就能卖更高的价。”显鸿苦笑,道理人人都懂,可这些货物赝品极多,所费又极高,这份见识眼力再加金钱,就不是常人能有了。
一路走了近千里,北荒五大集之一的金须塞终于在望。
金须塞隶属于夏国,正值六月,四野蔷薇盛开,花色艳红,香气更是如影随形,经久不散。来到金须塞的商队,无论采购什么货物,必不会忘了名扬北荒的蔷薇水。只是最上等的蔷薇水开价极高,花汁九蒸后,一瓶小小的蔷薇水,价格有十金之多。
金须塞屋舍皆是砖石,集市在城南占了大片的地,三日一集,日出交易,日落便散。众人一路赶来,人马俱乏,可惜城门口护卫森严,所有来往客商行人都要查验行李。
景范随了人流向内走,一边朝千姿解释:“金须塞有数十类货物不许交易,或是可交易却有限额,但总有人铤而走险,不得不防。”轻歌笑嘻嘻地插嘴道:“我知道,单是那蔷薇水,每人限买一瓶。好在我们骁马帮人多,不怕买不到!”
景范皱眉道:“这是最难的地方,我们人多,盯上我们的人也多。在金须塞内,有于夏国主的黑旗军保卫,倒不虞出事,出了此地,荒野上无遮无挡,被流窜马贼劫货的商队,比比皆是。花费重金买蔷薇水这种易碎物,一场仗打下来,就能输得连底裤也当了!”
千姿恍若无闻,饶有兴致地望着城门处熙攘穿梭的人群。
等了一阵,众人陆续进了金须塞。但见处处屋若高台,门庭壮丽,当地人碧瞳文身,民风好侈。轻歌东张西望,被眼前声色所迷,不觉叹道:“竟比我们苍……”他生生停下,景范心中一动。
骁马帮这百来号人进城,要寻地方同时歇息也不容易,当下分作四五批,各自找了店铺。千姿与景范带了二十多人,进了一家铺子,户牖都以琉璃铺设,用具也都是金银器。此间花费自不会少,千姿很是喜爱,不顾显鸿一脸肉痛,执意住了下来。
景范打发五六人出去警戒,叫了葡萄甜瓜等水果吃着,向千姿介绍金须塞的风土人情。只说了几句,轻歌便要插嘴,景范无奈地发现,就连这小孩子,知道的也不少。
“我七岁就来过金须塞。”轻歌得意洋洋,千姿轻描淡写地飞了一眼,轻歌登时没了声音。景范狐疑地想,莫非千姿也是富贾巨商之后?
“不好了,帮主!”一个青年慌乱地跑进屋,见千姿与景范都回头看来,连忙低头道,“屋外有好些鬼头鬼脑的家伙,瞧上了我们的货。”
景范淡然道:“哪回不碰上不开眼的人?有什么好大惊小怪。”那人看了千姿一眼,硬了头皮道:“这回有点扎手,听说是疾风会的人……”
景范霍地站起,意识到失态,掩饰地挥手,吩咐道:“我知道了,你们都退下。”楼内众人散去,千姿似笑非笑地看他,景范道:“疾风会的马贼生性凶残,来去如风,抢货之外,手段极其凶残,从不留活口。”
“那又如何?敢犯我骁马帮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千姿倚在长榻上,似乎懒得分说。景范暗自叹了口气,向显鸿使了个眼色,讲了几句便借故出屋,悄悄商量去了。
“轻歌,你去跑一趟。”千姿不动声色地唤过轻歌,往他手里塞了一件物事,又附耳嘱咐两句。
当晚,骁马帮在金须塞内安置,众人将货品集中在千姿和景范的居所,又加派了十余人保护。次日,屋外那些监视的人踪迹全无,景范不敢掉以轻心,仍让显鸿领人看守,自己则陪了千姿上集市办货。千姿拿了清单,沉吟中删减了一些货品,又添加了十几例。
景范苦笑,他加的都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物品:“可惜我骁马帮,没有那么多金银周转。”“我有。”千姿言简意赅。景范认真地看他。
“你不信我有那么多金银?”千姿歪了头质疑,想了想又道,“疾风会的人,该不会是来抢我的吧?”
景范又好气又好笑,这少年出手阔绰,单是要买的就有千金之数,他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回来?想到千姿那条精铁打磨的金鞭,连兵器也有种拒人千里的矜贵之气,这少年的来历越来越耐人寻味。
当日,景范花了两三个时辰,将千姿要买的货品备齐,蔷薇水更是一买就百瓶,银两如流水花了出去。夜里,景范又抽调二十人过来护卫。
思来想去,景范夜不能寐,披衣走出屋子,小心查看。冷不丁瞥见不远处一间高屋上,有个熟悉的身影。景范正想上前招呼,一股凉风拂面,他依稀看到少年的眼睛,亮了一亮。
明月下,千姿倚在一间土屋的屋顶上,痴痴地看着夜空,湛明的眸子,此刻黯淡哀伤。他怀里捧着一瓶蔷薇水,浓烈的香气环绕周身。
“姆妈……”千姿低低唤了一声,眼角清泪滑落。
他难以直面的过去里,有最亲爱的姆妈,用奶水滋养他长大,牵他的小手行走,教他唱甜美的歌谣。他很少看到自己的亲娘,心里只觉得,姆妈比亲娘更疼爱他。姆妈最爱的就是蔷薇水,父亲赏过她小小的一瓶,姆妈就如珍似宝藏在首饰盒里,遇到喜事,欢喜地滴上一滴。
“花露能打开通往天上的路。”姆妈这样告诉千姿。他却一点也不稀罕,亲娘屋里有太多蔷薇水,随意地丢弃,他想拿几瓶送给姆妈,姆妈不肯收。“不是我的,我不要。”她温柔笑着,眼睛弯成了小桥。
可是她终究爱上了一个卑贱的奴隶,偷情被抓后,死也不肯招出那人是谁。父亲逼迫他亲手砍下姆妈的头颅,为的只是要他成为杀伐果断的君王。千姿不能原谅自己,没能救下姆妈。纵有尊贵的身份,他依然如无根的浮萍,随波逐流地漂浮。
千姿慢慢握紧了拳,仿佛抓紧了金鞭,抓紧了他的未来。他不会再允许有人颐指气使的命令,他要做自己的君王,凡是阻碍他的,必将被长鞭扫落。他凝视脚下,骁马帮就是他腾飞的起点,在无人察觉的一隅,他将一飞冲天。
看到千姿目光扫来,景范急忙掩蔽。那一刻,他忽然想起,十三岁时的自己尚在母亲膝下嘻闹。而公子千姿,已在江湖上磨炼蹉跎。
景范猜想千姿哭泣的理由。直到七年以后,那个叫紫颜的易容师出现,景范才辗转得知这段前尘往事。那时的千姿,心狠如铁,再不会为人流泪。
众人在金须塞提心吊胆住了五日,银货两讫,就要远行。景范挑了吉时,又欲兵分两路掩人耳目。千姿不愿分兵,道:“我们对付的是马贼,分散战力反而不美,就算把货物拆开来藏了,这些人未必查不出。”
景范想到那些隐在暗处的探子,只能再三嘱咐众人,出城后立即疾行,务必早日赶到下一个城镇。骁马帮众便打了个幌子,看似悠悠荡荡吃早茶,往集市而行,没多久陆续牵马备货,一起奔出了城门。
千姿最后一个出城,偏要轻歌随大队先行。景范疑惑问他缘由,千姿神态自若地道:“堂堂帮主压阵,你有什么不满意?”景范道:“只怕疾风会的人很快会追来。”
“万一他们是在前边埋伏呢?”千姿一笑,“我躲在后面最安全不过。”景范被他弄得疑神疑鬼,想了想终陪在他身边,并肩而行。“疾风会的人如果出手,势必对帮主先下手,有我护卫,好过单打独斗。”
千姿慢慢道:“也好。”
行了五六里地,忽然有滚滚烟尘飘拂,领队的显鸿停下了马队。来敌速度极快,众人刚布好防守的队列,五十余匹骏马已冲了上来。
景范急忙驾马疾驰,千姿不慌不忙跟上,微笑道:“打得过,不必急。”景范摇头:“不会只有这点人。”果不其然,又有百余骑黑压压地从坑道里跃出,看上去已埋伏多时。骁马帮的战力顿时捉襟见肘,被骑兵冲撞了两三回,队形大乱。千姿仍像那日面对狼群一般,长鞭飞旋,尽情挥扫,把迎面的骑士都扑灭在鞭下。
景范愣愣地望着千姿,银雪骥冲在了最前方,狂舞的鞭影如不羁的灵魂,有一股暴虐的杀气。千姿似在宣泄什么不平。景范一拍青玉骢,硬生生插进战团,挤到千姿身后。“后面的交给我。”景范挥舞无尘刀,与他背对背站定。千姿嘴角轻笑,金鞭抖擞,“啪”地打在敌人身上。
马蹄橐橐,扬风吹沙,就在骁马帮众意兴阑珊之际,有千百骑士往战场赶来。景范看了千姿一眼,少年眉眼带笑,仿佛是意料中事。这群人打的是金须塞的旗号,竟是轻易不会出动的黑旗军。
黑旗军出马,战事立即摧枯拉朽。骁马帮众见状恢复了胆气,一个个痛打落水狗,把百五十人杀得只有三十余人逃出包围,可依旧落在黑旗军手里,碾落成泥。
黑旗军首领是个四十多岁的虬髯汉子,战事毫无悬念,一待结束,他便荡马过来,向千姿拱手:“下官赛蓝,见过……公子。听说公子成了骁马帮主,可喜可贺。”千姿殊无喜色,倦倦地道:“烦请将军将此事告诉我父亲,免得他挂心。”赛蓝一脸惊疑,点头应了。
骁马帮众在旁看得咂舌不已,眼见黑旗军对千姿客客气气,自觉面上有光,对这位小帮主的不服之心又淡了几分。
黑旗军护送骁马帮众五十里,直到最近的一个山村,才功成身退。
是夜,众人歇在那个山村,千姿也不解释,依旧是我行我素。景范存了心思,见他饭后带了轻歌牵马散步,便远远跟了上去。
“这孩子武功虽好,也需要有人看护。”景范这样说服自己。走到一条浅溪边,千姿放马吃草,轻歌叽叽喳喳说着白日里那场大战。
“选择骁马帮,果然是没有走错。”千姿微微出神,仿佛想起了什么。轻歌四下看了看,凑趣地笑道:“太子殿下想做的事,怎会不成功?千姿眼中射出一道利光,沉声道:“说了多少次,不许再叫我太子,我不稀罕做那个殿下!”轻歌小脸一僵:“可是……我还想回苍尧,我……”看到千姿的脸色,他的声音越发小了,“一个做生意的帮派,就算顶上天去又能如何?遇上黑旗军那样的,还不是打不过?”
“你错了。”千姿微笑,纤长洁白的手指往远方的天际一划,“若能成为北荒第一商队,累积举国之财富,那时,不用说一个苍尧,就连……”他忽地顿住,曼声说道,“二帮主,你听得已经够久了,不如过来聊聊。”
景范一脸惨白地站在不远处,形影相吊。他没想到,当日一念,邂逅这狼群中厮杀的少年,一切竟是对方的布局。与疾风会一战,他看到了千姿潜藏的力量,孰料少年竟是什么苍尧国的太子!
景范不是怕事的人,他只怕不知情。听到千姿的召唤,他脑中掠过千百个念头,忽然变得一片清明。是的,凭这个少年隐密的身份,凭那些看似天高的妄想,他知道前方会是波澜壮阔的征途。他苍白的脸庞涌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,坚定自若地走了过去。“原来帮主有这等傲人的身份,骁马帮看来前程可期。”
“苍尧是个小国,景范你不必期望过高。”千姿神色平静,“但在我手里,它会凌驾于四大国之上,你信不信?”他不待景范说话,意味深长地续道,“北荒三十六国,上千部落,即使行走万里,也未必知道苍尧在何处。而我苍尧,有三万雄兵藏于深山,假以时日,它还会更强。你想过没有?中原地域辽阔,可只有一个君王,才会那样的富饶。如果……”
他呵呵一笑,忽然跨上银雪骥,朝野外掠去。景范嘬口叫来青玉骢,紧追了上去。双马前后疾驰,飞奔了一二里地,千姿慢下马速,回头笑道:“景范,你可知道,要统一北荒,靠的不仅是兵力?北荒疆域太广,百万强兵亦不能统驭。但是,如果我能使小民富,使诸国强,不动摇王公贵胄的地位,却又能将北荒处处打造成中原的江南,让万里之外精巧百物都成为国人必用,你说,这三十六国能不能为一大国?”
景范心中翻起惊涛,千姿竞想前人之不敢想,要以商货之道立国。他犹豫间正待回答,千姿凌空抖腕,长鞭呼啸呜咽,狠狠砸在地上。
“景范,不仅是苍尧,我要成为整个北荒的王。这长鞭所向,都将是我的臣民。你和骁马帮,将见证一个帝国的诞生。”他灿然回眸一笑,如夏花绚丽,“你可愿意相随?”
嘉禧元年,千姿入骁马帮。
嘉禧三年,骁马帮跻身为北荒第一大帮。
嘉禧四年,骁马帮的货物成为中原皇宫指定贡品。
嘉禧八年,骁马帮助千姿回苍尧登基,成为第九任王,中土称之为“玉翎王”。
嘉禧十年,北荒二十七国奉千姿为主,于苍尧祭天,是时天下十大奇师聚会,诸国拜服,万人朝贺。
嘉禧十一年,北荒三十六国尽为千姿囊中之物。
北荒之下,莫非王土,长鞭所向,莫非王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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